村子,仿佛一幅永不褪色的年画,又像一曲传唱不衰的老歌,时时在我的遥望和回想中,生动着我对村子美好的向往和追忆。
总有那么几个人,几个很特别的人,在村子的一隅,踽踽而行。
他们就像村子的影子,每每想起村子,就禁不住想起他们。
【一】江苏
娘走后,爹搬到三姐家住。自此,我便很少回村子。
爹去世后,回家奔丧,门口站满了村里的人,我一抬头,便一眼看到站在人群外的江苏,就那么靠着墙角缩在那里。
自打记事起,在我记忆中,江苏就是这幅模样:永远缩着身子,永远怯怯的眼神,永远一副很久没洗的灰头土脸,永远一身脏得发亮的黄军装。
听娘说,江苏娘死得早,一直跟着爹过日子,上面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。
江苏本来是个很聪明的娃,白白净净,文文弱弱,女孩一般。
一次,几个顽皮的小子怂恿江苏去田里偷瓜,被看瓜的人遇到。那人一声咆哮,江苏吓破了胆,两腿打颤,挪不动脚步。几个皮小子逃得比兔子还快,江苏束手就擒。那人实在狠心,用鞋底在江苏身上一顿猛抽。天黑的时候,惊恐万分的江苏拖着遍体鳞伤的身体一步步挪回家,任凭父母怎么问,江苏一言不发,倒头就睡,睡梦中又哭又叫,醒来后,便傻了。
哥哥姐姐成家后,江苏和爹相依为命。
江苏的命实在苦,没几年,爹也撒手人寰,剩下孤苦伶仃的江苏。
从此,江苏饥一顿饱一顿。实在饿得慌,就到嫂嫂家讨口饭吃。要么,就去姐姐家,但这终归不是办法。
后来,哥哥姐姐在我家后面的巷子里给江苏买了一套闲置的旧房子,算是对江苏的一个交代,也好像把江苏关到了门外。自此,江苏便知趣得很少再去他们家。
江苏家的烟囱很少冒烟,每到饭时,我就会想:“江苏不做饭,成天吃啥呢?”
有一次,饭时还不到,江苏家的的烟囱居然飘出袅袅白烟,还伴着一股肉香,我禁不住想:“江苏会做饭吗?他做得啥好吃的?”
一次,在村里的大街上,一只大白鹅正悠闲地走着,我看到江苏不知从哪个巷子里闪电般冲出来,提起鹅头,把鹅摔到肩上,背起就跑。
我惊得目瞪口呆,环顾四周,一个人也没有,也赶忙逃离现场,脸火辣辣烧着一般,心砰砰跳个不停,那鹅仿佛被我偷了。
天黑了,院子里漫过一阵香味,我跑出门,看到江苏家的烟囱上火星一闪一闪,那香味就是从江苏家的院子里散出来的。
夜幕中,我仿佛看到那天下午,江苏把鹅背回家,捏住嘴巴,还没等那可怜的鹅张嘴呼救,就被江苏一刀剁掉了脑袋,尸首分家。那双黄豆粒般的眼睛瞪得老大,无头的身子在院子里跑了一圈,被江苏一棍子撂倒,殷虹的鲜血撒得满院都是,溅了江苏一脸一身,江苏摸起一把铁锨挖了些土,把血盖住,然后,洗掉脸上的血污,把那身血衣扔到垃圾桶里,处理好现场后,他便开始烧水、拔毛、煮鹅……
紧张的忙乱之后,江苏异常疲惫,他坐在锅台前烧火,歇息,任凭锅灶里的火把自己的脸烤得通红。
“鹅、鹅、鹅、鹅、鹅、鹅、鹅……”
大街上传来四奶奶焦急的唤鹅声,那鹅可是四奶奶的命根子,我吓得赶忙关紧大门,恐怕四奶奶问过来。我心里正埋怨着江苏:“偷谁的不好,偏偏偷了四奶奶的。”正这样想着,我猛然听到后面巷子里传来“吱嘎”一声关门的脆响,就是江苏家那破门发出来的。
江苏或许也不傻吧?不然,他怎么害怕被人发现?
一连几天,都不见江苏出门。
后来,有人看见江苏从河沿捞上一只小猪抱回家,听说,那猪死了不知几日了,反正肚皮都被水泡得雪白,吹了气一般鼓胀。
那是一只病死的小猪,再加上腐烂,江苏回家是怎么收拾的?他不会中毒或生病吧?一连几日不见,我都会担心江苏中毒身亡。可是,几日后,江苏又开始在街上游荡。
我常想,江苏的命真大。用娘的话说:“老天不饿死瞎鹰。”
或许,老天爷真得照应江苏吧!
记得有一年,我家发生鸡瘟,那几只肥胖的老母鸡死了一只,爹看了看,实在舍不得扔掉,于是,放了血,去掉内脏,清洗干净,煮了给我们吃,我们竟吃得津津有味。一连几天,那母鸡一只接一只死掉,我们便再也吃不下。爹或许再不忍、不愿看到,更或者是爹也惦记江苏,爹拎起一只死鸡,就去敲江苏家的门,任凭爹喊破了嗓子,敲碎了门,江苏愣是没出来。或许江苏真的没在家。于是,爹把鸡从墙头上扔了过去。
第二天一早,我们便闻到江苏家飘出鸡汤的香味。我曾多次想象江苏看到那只肥胖的母鸡时高兴的样子,“天上掉馅饼”,该是何等幸福的事。
本来以为很终逃过一劫的很后一只鸡平安无事了,谁知,未得幸免。爹想都没想,门也没敲,就朝江苏家的院子甩过去。谁知道,这次,江苏居然在家里,他听到动静,本想叫骂,结果,*一个字刚出口,便被笑声取代。江苏亲眼目睹了“天上掉馅饼”的奇迹,竟高兴地笑出了声。江苏的欢喜劲儿让我们不再为鸡的死去而忧愁难过。
村子在一年年的春花秋月中老去,江苏也由少年的傻子,老成一个年过半百的傻子。
不知下次什么时候还能见到江苏。他会不会还是那个样子:缩着身子,怯怯的眼神,一副很久没洗的灰头土脸,穿一身脏得发亮的黄军装……
【二】毛
说到江苏,我总会想起村子里的另一个人,或许,是因他们的身世、境况差不多的缘故吧。
他叫毛,他比江苏更不幸,还是幸运一点,实在不好说。
毛生下来就傻,眼睛极小,像是用刀割了一条缝,一副永远睁不开的样子,眉毛淡到好像没长。
毛的年龄和江苏差不多大。
从小,村子里的人,不论大人还是小孩都这么叫:“毛、毛。”
毛老了,大家还是如此叫。
毛有一副好脾气,不论别人怎么逗乐、取笑,他从来不恼。
村里的光棍六每次见到毛都会不怀好意地说:“毛,家伙呢?”
毛不理。
光棍六继续使坏,“毛,丢了吧?不然怎么不见了?”
毛急了,一下子把裤子褪下来。在别人的哄笑声中,毛仿佛觉出什么,忙赶快提上。
有时,毛听到有人喊他,还会像小媳妇一样羞红了脸,双手捂住,靠到墙上。
毛什么事都不做做,吃过饭,就找个墙角,离开人群,远远地站着,用他那双小眼睛看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,看看追来追去的鸡、狗,看风吹过房顶的树叶……
只要逢集,毛都会去赶集。毛没有钱,但他从来不偷,也不要,都是到摊子前捡人们扔掉的水果吃。
很后一次见毛,还是三年前在村头,那天正好逢集,毛戴着那顶不知带了多少年的棕色毡帽,还是老样子,他或许又要去赶集吧,不知他有没有钱……
【三】小妈妈
在我很小的时候,大街东边低矮的土屋里,就住着一位老太太,他有五个儿子,个个随着爹的样子长,黑脸膛,五短身材。要是排队从家里出来,那情景很是壮观,仿佛武大郎的复制品一般。家里又穷得叮当响,谁家的闺女会嫁到这样的人家?娶媳妇是他家很大的难题。
老大去了东北,老二娶了个瘸子。老三媒人找了一堆,就是不成,很终娶了个傻子,个子矮到不能再矮,浑身一样粗细,腿奇短,胖到两条腿分不开的样子,走路的姿势实在特别,海豚样拖着两条腿一扭一扭。眼睛黑的不黑,白的血红,永远被眼屎糊住一般,看一眼,饭都吃不下。头发又粗又硬,灰白色,不知是谁胡乱给剪了几下,烂草垛样堆在头上。
谁家孩子要是不听话,大人就吓唬说:“别哭了,再哭老三媳妇来了。”那孩子的哭声就会戛然而止。
和我一起上学的小粒说:“我要是老三,一辈子不娶,也不要这么个瘆人物。”小粒的观点我很是苟同。
听说,老三结婚的那天晚上,睡梦中听见老鼠嚼东西的声音,开灯一看,原来是媳妇正躲在被窝里吃鸡蛋,鸡蛋皮、鸡蛋黄弄得满被窝都是。
即便这样,那婆婆还疼得什么似得,经常做好饭,踮着个小脚喊来吃,为的是那媳妇能给儿子熬下一儿半女。
老三媳妇成了村里一些人茶余饭后的谈资。
“老三媳妇实在傻,在地里拔草,也不看看有人没人,褪了裤子就尿。提裤子的时候,慢慢腾腾,里层外层,唯恐人看不见她那鲜艳的红裤头。”一人说完,引来众人哈哈大笑。
老三媳妇倒也争气,没有辜负婆婆厚望,居然怀孕了。产下一女,和老三媳妇一个模子里刻出的一般,只是,生得肥肥壮壮,像是《熊出没》里的熊大弟兄。
每当孩子看到老三媳妇走过,就会大声喊:“小妈妈来了!”从此,小妈妈的名字不翼而飞,村里人都这么喊起来。
小妈妈娘俩形影不离,每天的功课,除了吃饭、睡觉,还有一件必不可少的,就是饭后沿着村西头的路一直转到西大河。吃饭的时候,准时返回,一天两趟。娘俩声音奇大,不像在说话,倒像是喊叫,一路上,大声喊,歇斯底里地喊。只要听到喊声,村里的人开始做饭,准没错。
她们像是在讨论一件永远也讨论不出结果的问题,那问题好像非常重要,激动处,两个人慷慨激昂,义愤填膺。你一言,我一语,字字有力,声声逼人,仿佛世界上只有她们两个人。
后来,听村子里的人说,那熊大闺女好像在和毛搞对象,毛好像还摸过熊大的胸,扑风捉影的事,谁知道呢!
后来,小妈妈晚上肚子疼,死了。
有人说,老三天天晚上用扁担打她,谁知道呢!
自此,人们做饭再也没有人来报时。只剩一个熊大闺女,在村里默默前行,有时,也去西河,只是,一个人,再没了动静。
很多年不见,熊大闺女的奶奶早已过世,他爹从来不管,不知她近来怎么样了……
他们是村子里入不了人群的人,是村子里很底层的人,人下人。
他们总是在无人的角落,默默地在自己的世界里踽踽而行。
他们像村里那些长在墙角的野草,或是那些旁逸斜出、杂乱无章、毫无用处的树枝。
他们的心事,无人能识,也鲜有人去顾及。
他们在岁月的河里,一天天老去,像树上飘零的秋叶,一阵风刮过,便了无痕迹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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