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、野菊花
生命中失落的记忆指示灯似地在闪烁。满天繁星闪成几个光点,星斗,跳跃闪耀着,组成很丽亮的星图,亦如牵牛织女星,或勺把似的北斗七星。
杂乱无章的记忆忽儿清晰起来。我这才明白,人生的点与线,大多时候若隐若现,看似偶然,其实是必然的,已经走到了那一步,水到渠成。有一条线,无形而有形的线,始终紧紧相连。仿佛云翳下的风筝,似乎在自然潇洒地飘飞,其实,在大地上,有一个人一直不动声色地牵着线头,时紧时松,不停地收缩摇摆。
当事情发生的瞬间,你会有这样的感觉,一切是那么熟悉,似乎什么时候发生过经历过,仿佛就在昨天。是梦中,还是记忆深处,迈出的脚步虽然无法探寻,但你敢肯定,这一切真的经历过,悠远而清晰,是上一世记忆的遗存。
就像我又见野菊花的感觉。这花园我居住了八年,流水似地漂过,并没有多少特别的记忆,刻度一样停留过,提醒我注意。虽然很初选购决定的瞬间,也有过一丝熟悉而亲切的感觉,稍纵即逝,在此之前,包括遥远了的童年,我的足迹从未涉足过这片土地。但下定决心购买付款的瞬息,我真实地感到,这片土地上确曾留下过我的情感,使我有种再续前缘的冲动,尽管我并不清楚这前缘的源渊。后来,入住后,这种感觉渐渐淡了起来,甚至遗忘了,像某个平常的并不起眼的角落。
是野菊花唤回我悠远的记忆。在原先花草枯萎的地上,忽儿冒出一片紫色的野菊花,一簇簇,一片片,枝繁叶茂,花朵丰盈,鲜艳欲滴。这儿几乎每一天都经过,不知伫步多少回,却从未在意,也没有发现。这蓬勃的野菊花,似乎是一夜间吐芽拔节开花的。我讶然,在此前的日子,为何视而不见,没有一点印象呢?况且,四周楼房林立,远离乡野,不会,也不可能有风从田野吹来,花籽正巧落在这一片,而不远处却没有野菊花的踪影。
这片野菊花是有些蹊跷。我问邻里,他茫然地不置可否地摇头,不会吧,直到在我引领着站到野菊花前,嗅到野菊花淡雅的清香,他还是疑疑惑惑,说是从未留意,*一次看见。也不明白,八年了,泥土里的野草年年生发,野菊花却只出现在第八个年头,还集中在这一片。
像未来的记忆重叠在悠远的过去里。现在的,会不会已在久远的岁月出现过,或者影子一样停泊在悠长的未来里。我忽儿想起,这野菊花在我的生命里,消耗了将近一半的生命里,假如人生可以用百年计算的话。野菊花,紫色的野菊花,曾经有两次奇妙地闯入我的视线,又奇妙地消失了,不经意间。*一次是在村口,在我生活了十四年的村口,有一天,我突然看见一片花团锦簇的野菊花,紫色的花朵摇曳着,摇成一片起伏的花海,紫色和翠绿的波浪此起彼伏。我伫立花前,有种说不上的感觉,像飘飞漫舞的蝶,泛起翩翩欲飞的欲望。那天的天空分外蓝,像蓝色的大海凝冻在静寂的天空,云朵白的仿佛初绽的绵蕾,厚重静谧,凝伫在天穹。阳光明媚,看不见的风轻轻拂过,只能感觉,相当温柔和暖。我问每天形影不离的玩伴,他说没有看见,哪里会有那么美的野菊花?拉着手去村口寻找,来来回回,几乎踏遍每一寸土地,再也没有找到过。凭直觉,我肯定,野菊花就在周围,却为何会视而不见,突然人间蒸发了。没几天,我离开了生活了十四年的村庄,生我养我的村庄。这离去,意味着永远,虽然还会回来,偶尔地,那不过是客人了,浮光掠影地还乡。走在村口,转身的瞬间,我又看见了我几天前看见过的野菊花,还是一簇簇,一片片,但花期已过,紫色的叶瓣不知飘零何处,难觅芳踪了,剩下满是绒毛的圆球,灰白的圆球,在风中跳皮地摇曳着。摘一枝,一吹,球上的绒毛飞去,剩下又薄又小又干的小饼子,和飞去绒毛的光秃秃的蒲公英杆儿差不多,或许更小些。野菊花的花朵虽然很丰满,却比家菊花的花朵小多了。
还有一回,是在那座火山丘下的小县城,我苦于生活的平淡,如一潭荡不起涟滟的死水,浸泡着澎湃的青春。喜欢一个人沿着沟渠漫步在上东山的路上。几乎三五天走一趟,上山下山,消磨时光。那一片片错落有致的野菊花,也是突然闯入眼帘的,满眼是赶不去的紫色。野菊花长在干涸的渠上,连坚硬的小路上,也满是花枝,没有了下脚的地方,像农民种得庄稼,齐整地长在土塄里。在视线里习惯了的野菊花,有一天,又会不会突然在脚下消失了,偶然会产生这样的感觉。不久,发生了许多事,忙得晕头转向,直到离开火山下,住进我现在生活着的这座城市,我才想到那片野菊花。时间已流入冬天了。我站在寒风萧瑟的沟渠上,一眼望穿,哪里又有野菊花的踪影呢?
我知道,那不是幻觉,也不是梦,真真切切地出现在我的视线里,还有意无意地摘下一朵,随手掖在我携带的蒲宁诗选里,早已干枯了,鲜艳的紫色淡成了粉白,但足以证明曾经的经历。
这一次,花园里的野菊花,看过多回了,微小的渐变都记得真真切切,花朵在凋谢,但依然还在。从鲜艳,到开败,圆圆的绒毛球摇曳着,绒毛被风吹飞了,光秃秃枯萎了的杆儿还在。我不知道,我的生活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。但我却相信,像每个人有自己的幸运数字一样,在漫长的人生历程中,每个人也有自己幸运的花朵,甚至野草,突然出现,突然消失,预示着什么,当时并不清楚,但过去后,慢慢地,在久远的岁月里,细细回味时,是不是就清晰起来了,恍然大悟了。
我忽儿想到了什么,只是闪念间的事情,去问我母亲,她说,怀你那年,常常梦见紫色的野菊花,以为是个女孩,谁知道……
谁也不知道。这,大概就是人们所说的宿命。野菊花不过是我生命中预兆着变化的花朵。在别人,也只平常,所以并不在意,他们自有自己的花朵。或许,一切早已存在,封尘了,它们本为一体,像多棱体多面折射的光,你看到的只是其中的一面,就是你后来经历和发现的,也不过是曾经的影像,在特定的环境下,又显影了,也未可知。
二、野蚕豆
夜晚不紧不慢地,还没有完全走过。凌晨,窗户纸一样朦朦胧胧。
连绵起伏的大山依然沉睡着,蟒蟒苍苍,犹在梦中。水墨画似的山乡,镶嵌在山间旷阔的大地上,田野,树木,茅屋瓦舍,静脉地,泼墨在淡蓝的穹庐下,随看不见的时光缓缓流逝。穿越村庄的小河,静寂如练,不走到跟前,是听不见潺缓流淌的水声。
一条蛇形土路,蠕动着,蜿蜒到一座独立的破庙里。细竹片插了一圈,高高矮矮,并没有将小路截断,路面凸出的光滑的石块,更像蛇身上的斑点,在阳光下跳跃着,好似穿越草丛,入洞的长蛇,半截身子摇摇摆摆,即将入洞的瞬间。
门,半掩着。是两扇油漆斑剥的破门,重叠的指印留在铁门环上,磨出一道指印凹,凹溜光可鉴,凹外锈迹斑斑,数不清的岁月,悄然流过指间,留在了环上。靠门框的窗户上,立着块木牌,说是木牌,其实是圆木很外边的标皮,木匠丢弃的废料。上边四个墨字工整秀气,像名流手笔,却没落印款,“平民学校”,看来也只平平常常了。乡下普通的破庙,一个流浪的先生,累了,停下,办了一所有教无类的平民学校,连干肉条都免了。
外墙角,是有一截废铁轨,悬挂在枝枯叶稀的老杏树叉上,铁锤插在铁轨的圆孔里。也许,钟声昨天还在回响,但此时却寂然无声。一只红嘴头乌鸦从枝蔓跳到铁轨上,张大嘴,终于没有鸣叫,又飞走了。
几苗野蚕豆,爬山虎一样漫不经心地怕过竹墙,头不知伸向何处。灰绿的豆角,断指似地吊在枝蔓的叶片间,随晨风自然地摇晃着。晶莹的露珠,闪着幽光,在阳光照射前静静地滚动着,自由,随意。
对清晨而言,那个暴风骤雨的夜晚,毕竟已经遥远。存在了千百万年的山乡,就这样静寂地生存着,自然地生存着,生生息息,和花开花谢,冬去春来,真的没有两样。
庙里依然沉寂。也许从来就没有香火鼎盛过,乡野的神佛,和乡下人一样,本来就没有太高的要求。曾经的香火,曾经发生过的事情,不会留下多少蛛丝马迹,早成了悠远的记忆,不知留在了谁的脑海。一切仿佛都没有发生,那怕已经发生过了,流过的只是无数的白天和夜晚。台上的泥塑,只剩下盘坐的腿了,残存在座上,风化的已经看不出断痕了,更无从寻觅断裂的缘由。甚至无法判断,这神像是法力无边的佛祖,还是普渡众生的观音,或是忠善义勇的关二爷。神座下是新盘的土灶,灰烬犹在,熄灭的时间不会太长久。灶边米缸空了,没有一粒米。吃惯了自来食的土鼠,流着唌水,大概懒得觅食,饿死了,用不了多久,不被野猫吃掉,就风干成木乃伊了。当水瓮用的瓦罐里还有清澈的泉水,泥土澄在罐底了。灶上的铁锅里,有半锅煮熟的野蚕豆,死蚕一样地僵硬了,曾经的热气早已冰凉,化成水珠落在屋里,滋润着满是灰尘的空气。
供桌上的油灯熬干了,灯盏空荡荡的,灯捻燃尽,飘不去的青烟,仿佛还悬在空中。桌腿下,一双脚尖破了洞的千层底布鞋,静静地躺着。几只幼鼠轮流从破洞伸出小脑袋,不时瞄着外边。
供桌上,丢着半碗野蚕豆。青花碗下压着一张字条,和门口牌上的字如出一辙,秀丽端庄,“蚕豆有毒”,很后一笔拉得很长,拖到了桌子上,显然用尽了生命的余力,警示饥不择食欲吃野蚕豆的人。和木牌一样,没有落款,这回是来不及落款了。不过,不远处躺着一册自家装订的麻纸识字课本,上面倒有署名“陈老二”。和没署一样,百家姓里,陈姓也属平常,老二不过是乡间兄弟的排行,和放羊赶驴的阿三阿四没有两样。
庙后,有一座坟丘,并不大,卧牛大小,新土上插满山间野花,有枯萎的,有新鲜的。坟头有一块木牌,和庙门口的牌子一模一样,大概是圆木另一面的标皮。奇怪的是,上边的字也和“平民学校”的字体一模一样,“陈老二之墓”,出自一人之手。坟里埋着的先生,大概就是写木牌的人,叫陈老二的先生了。用不了多久,像其它的坟丘一样,将长满野草,和其他死去的兄弟一样,渐渐被遗忘。没有人知道先生的来历,起码十里方圆没人知晓。他自己也说失忆了,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。连他和善的面容,浮在嘴角的微笑,也渐渐遥远了,仿佛天空上飘过的流云,虽美丽,也淡出了视线,被遗忘了。
太阳冉冉升起,阳光洒满田野、破庙,慢慢爬过庙脊,落在坟上。
远处,牛哞,羊咩,鸟语花香。更远处的大山,依然连绵起伏,灰茫茫的,神龙一样不见头尾。
生长了千百万年的野蚕豆,尽管有毒,却还在默默生长,四处蔓延,蔓过低矮的东倒西歪的竹片墙,向庙门爬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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