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一去,可能就不回来了。
白落天站在路口,呆呆地望着眼前的路,直到那身影越来越小,消失在落日的余辉里。一瞬间,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小时候。那时,母亲就这样站在老屋的门前,目送着自己的背影渐渐地隐没在天边。很好不同的是,他的背影消失了还会回来。而她这一去,可能就不会回来了。
一
她叫杨花,小名花花。
他们相识的那天,天空中飘着细雨。江南的六月,草长莺飞,正是大好的季节,就像他们很好的年华一样。在很好的年华里遇见,这是多少青春男女梦寐以求的事。他们就这么相遇了,这是多么幸运!
幸运,幸福,似乎从一开始,他们就该这样,上天的旨意真是让人难以捉摸!所有认识的人都为他们祝福,他们的出现证言了“天造地设”,证言了“珠联璧合”。
他们的相遇没有多少跌宕起伏,也没有太多的曲折离奇。就像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没有多少争吵,没有多少打闹一样。一切都是静静的,静默中彼此相守,如七堇年在《澜本嫁衣》中说的那句话:空若此生,静若繁花。
他们相遇的情节很老套,但不落俗。很多文艺青年都希望能在静谧的氛围中邂逅才子、佳人,他们的相遇恰又符合这样的情节。她在图书馆书架间穿梭的时候,不小心打翻了他手中的热咖啡,咖啡洒落一地,也溅了彼此一身。接下来的镜头只有在电视剧的唯美爱情中才能找到:男孩没有责怪女孩的粗心大意,女孩关切地掏出纸巾擦拭彼此弄脏的衣裤。就这样,一个弯腰,一个低头,另一个弯腰,另一个抬头,他们目光交汇的刹那,擦出了火花。
他们就这样相识了。
一双干净的眸子映入女孩的眼中。男孩长得不帅,个子不高,皮肤黝黑,穿着也不入时,带着黑框眼镜,很重的书生气。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,透过这双眸子,女孩洞悉了男孩的内心。说洞悉可能有些过,但女孩推测,这样的男孩必是可靠的,也是有内涵的。女孩自知,自己从不是以貌取人的人。腹有诗书气自华,男孩就属于这种类型,女孩这样猜测着。
“对不起,对不起,是我不小心。”女孩很羞怯地向男孩道歉。
“没烫着你吧?”男孩关切地问,并没有多少责备的意思。
平淡无奇的对话,却让女孩看出了关心。一个被打翻“琉璃盏”而不动怒的人,一个不问责先关心别人的人,一定是一个可靠暖心的人。女孩在心里这么暗示自己,同时也感到了一阵暖流涌遍全身。她差点就感动的流泪了。
窗外正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,红了芭蕉,绿了樱桃,图书馆侧的池塘中,荷花初绽。女孩走向窗边的时候,男孩也跟了过来。他们并没有急着道别,也没有太在意身上的咖啡斑点,而是在靠窗的位置坐下,并聊了起来。
女孩面前摊放着《宋词名选》,男孩手中紧握着小说《围城》。看得出男孩的局促与紧张,倒是女孩先打开了话匣子。他们的话题自然从书籍说起,他们越谈越投缘,从唐诗宋词聊到当代小说。他们的爱好也越聊越趋同。
女孩说,“这样的天气,很适合读点诗词了。”
男孩说,“是啊,你手中不正捧着《宋词》么?不知道你很喜欢哪一首?”
女孩说,“没有很喜欢的,只有很贴合情境的。人的心情会随着周遭景物和经历的世事而改变,就像此时此刻,我很能想到李清照了,她那阙《声声慢》,悲是悲了点,但很适合独自一人冥想。”
女孩说完,竟自顾自地念了起来:
“寻寻觅觅,冷冷清清,凄凄惨惨戚戚。乍暖还寒时候,很难将息。三杯两盏淡酒,怎敌他、晚来风急?雁过也,正伤心,却是旧时相识。
满地黄花堆积。憔悴损,如今有谁堪摘?守着窗儿,独自怎生得黑?梧桐更兼细雨,到黄昏、点点滴滴。这次第,怎一个愁字了得!”
男孩默然,静静地听着女孩抑扬顿挫的声音,心境也随着泛起一层波澜。男孩的眼前似乎出现了李清照孤独的身影,靠窗临雨,独自忧伤。又仿佛眼前的女孩就是李清照,她正在酝酿一首会成为千古绝唱的悲情诗篇。就差一点纸墨了,男孩这么想着。他似乎要看到女孩起身把吟咏的诗词写下来,而远方一群大雁正在南飞。
“你喜欢哪一首?”女孩念完,冷不丁地问了一句。其实女孩问得很自然,只是男孩被女孩代入感很强的声音带进了李清照词中的意境,一时还没回过神来。
男孩先是一愣,然后才回过神来,带着歉意说道,“此情此景,我很能想起金代元好问的那首《骤雨打新荷》了。”
“骤雨打新荷?”女孩似乎没听过这首词,带着几分疑问,脸上写着“茫然”。
“绿叶阴浓,遍池亭水阁,偏趁凉多。海榴初绽,朵朵簇红罗。老燕携雏弄语,有高柳鸣蝉相和。骤雨过,珍珠乱撒,打遍新荷。
人生百年有几,念良辰美景,休放虚过。穷通前定,何用苦张罗。命友邀宾玩赏,对芳樽浅酌低歌。且酩酊,任他两轮日月,来往如梭。”男孩念道。
“果然好词,”女孩答,“我只注重宋词了,原先以为诗当数唐代,词要数宋朝。汉赋、唐诗、宋词、元曲、明清小说,看来这样的评判太过笼统,不能一概而论。唐朝也有好词,宋代也有好诗,尤其是一些间杂其间的小朝代,往往也有一些为人所忽略的好作品。看来我以后得多读些小时代作品了,不然体系不完整,总觉亏欠点什么。”
“也不能这么说。”男孩异议,“中华五千年文化本来就博大精深,没有人能学贯古今,更别说学贯中西了。单单一部《四库全书》,纪晓岚组织360多名高官、学者,3800多人抄写,耗时13年才成。就这一部书就够我们读一辈子,一辈子也读不完。我倒是觉得,读文章读的是缘分,喜欢就去阅读,遇到了就去读,而不需要刻意去读。随机、随缘、随性,这样阅读不仅快乐,而且能悟出很多道理。不是说兴趣是很好的老师么,我觉得阅读就该随着兴趣走,这样才能事半功倍。”
女孩目视窗外,芭蕉上有水珠滴下来,雨已经停了。虽然眼睛开了小差,但女孩的耳朵却在仔细聆听男孩的话。
“你说得对,阅读的确不能急功近利,随机、随缘、随性,以后我就按照你的‘三随’原则来阅读了,跟你一起交流很愉快,学到了很多东西呢。”女孩应答着男孩的话,语气却多了几分温柔。
“跟你一起聊天也是,我也受益匪浅的。”此刻男孩已经把《围城》放在了桌子上,不知道什么时候,他已经放松下来。
“你看,窗外的雨已停了,芭蕉上水珠嘀嗒,我们身上还有咖啡的斑点,”说到咖啡斑点,女孩有几分歉意,“此情此景,我倒是又想起一首词,这首很应景不过了。”
“说来听听呢。”男孩回应道。
“一片春愁待酒浇。江上舟摇,楼上帘招。秋娘渡与泰娘桥,风又飘飘,雨又萧萧。何日归家洗客袍?银字笙调,心字香烧。流光容易把人抛,红了樱桃,绿了芭蕉。”
女孩刚念完,男孩就迫不及待地抢说道,“我知道,我知道,这首词是蒋捷的《一剪梅·舟过吴江》,也是我很喜欢的一首词哦。”
“是的是的,是蒋捷的,没错。但现在风也停了,雨也不萧萧了,我们是不是该回家洗洗客袍了啊?”女孩“咯咯”地笑出声来,顺便指指身上的咖啡斑点。
男孩自知有点失态,脸上写了个大大的“囧”字,但彼此一番交流算是非常熟识了,也并没有多少压抑感。
“好吧,很高兴认识你!”男孩言语间已有了不舍之意。
女孩站起身,主动伸出手来,“我叫杨花。”
“我叫白落天。”两手相握,男孩心中再起微波。
这是她们相遇当天很后一段对白,之后,两人起身,按照之前约定带走了对方的书本。女孩说这叫“交叉传阅”。男孩却觉得有某种信号随之释放,但此刻,他无法破译。
二
有件事一直纠结在白落天心头。
与杨花分别的时候,杨花拿走了《围城》,只说“交叉传阅”,并没有给出确切的归还日期。白落天不知道杨花的确切地址,也不知道杨花的联系方式,只知道她叫杨花。
还书的日子逼近,白落天变得焦虑。这些天,几近失眠。《宋词名选》他很早就看过,对里面的词章更是了如指掌。因而这种“交叉传阅”对白落天来说,并没有多少实际意义。书是交叉了,只是没阅。
白落天这段时间也没心思看书,从图书馆回来以后,白落天眼前总会浮现出杨花的身影,耳朵里也经常会出现杨花的声音。他知道这是一种错觉,但这种错觉往往又显得很真实,尤其在梦中的时候。
在梦中,杨花经常巧笑倩兮地向他走来,说,“落天,我们聊聊诗词吧。”然后,他们凭窗而坐,喝着咖啡,聊着诗词,窗外是净净的雨声。他在梦中将杨花静静地打量,杨花那么美,美得恍若仙娥。相遇的那天,他与杨花聊了很多,却唯独没敢注意杨花的长相。杨花侧面窗外的时候,他才正视了她几秒钟。单从侧影来看,他的心中就已经万马奔腾了。杨花的衣着很平实,是那种很舒适的棉麻质地,白衣长裙外罩一件黑色针织衫,披肩长发,流泻于肩。尽管白色长裙前胸已经沾染了咖啡的斑斑点点,但依然难掩杨花的清丽脱俗。反而,这些斑点让白落天觉得像一幅泼墨山水画,盛开在杨花胸前。
“啊,杨花,杨花,可爱的人——”
白落天有很多知心的话想对她说,对于没有恋爱经验的他来说,这是种折磨。在梦中,他变成了方鸿渐,她变成了唐晓芙。她们开始了一段纯纯的爱情之旅。偶尔,他们又跳出《围城》,成了旁观者。看着方鸿渐周旋在几个女人之间,看着方鸿渐爱情的起落。
杨花坐在白落天对面说,“看完《围城》,我觉得我讨厌方鸿渐。*一,他对爱情不忠诚;第二,他编造假文凭;第三,他为人轻浮;第四……”
白落天在听着杨花分析的时候,突然有种负罪感。因为他在梦中经常会变成方鸿渐,而且与杨花变成的唐晓芙彼此纠缠。在杨花数落方鸿渐的时候,他觉得杨花好像是说自己。但偶尔清醒过来,他又知道这只是个梦。这段时间,《围城》里的情节,现实中的杨花,总是混杂在白落天的记忆中。白天是记忆失调,晚上是精神失调。一旦进入梦中,白落天就不能自已,似乎从认识杨花的那刻,他的情感闸口被打开了。很近一段时间,白落天总处于半梦半醒之间,总想着男女之间的情感纠葛。他甚至渴望一段爱情,而爱情的对象自然是杨花。
随着还书日期的逼近,白落天的梦境总和《围城》有关。而每次的梦中总会出现杨花的身影,有时候杨花是唐晓芙,有时候杨花是孙柔嘉,有时候杨花是苏文纨。他的梦境中,杨花不再和他讨论诗词了。他们讨论的话题总围绕《围城》展开。
又有时候,他们换而讨论起作者来。他们讨论钱钟书与杨绛的感情,他们甚至执手相携来到了无锡崇安寺步行街。他们站在国立图书馆遗迹前,看图书馆侧钱钟书的家事及生平。他知道无锡图书馆的前身就是钱钟书父亲钱基博创立的。白落天看完这些后,信誓旦旦地说,“我要做一个横扫图书馆的人!”
杨花知道,钱钟书曾经横扫清华图书馆。白落天这么说,完全是在模仿钱钟书。杨花笑着说,“人家钱钟书是用实际行动横扫清华图书馆,你要用口号横扫图书馆么?”
白落天也笑了,说,“我只是在这里发个宏愿,借此来表达一下我要认真读书的决心。”
杨花说,“一看你就是信心不足。”
白落天说,“要是你陪我,我就有信心了。”
杨花说,“好,那我就陪你,看你能不能实现宏愿。别到时候我横扫了图书馆,你成了小跟班。”
“还是我们一起横扫图书馆吧,谁也别做谁的小跟班。”白落天笑说。
他俩击掌为誓。
白落天没击到杨花的手上,一掌却拍在了墙壁上,痛得“哇哇”叫。原来是被蚊子咬了一口。他被蚊子咬醒了,心里恨恨地说,“可恶的蚊子。”言外之意,你不该这个时候咬我,搅了我的清梦,搅了我和杨花的梦中约会。
白落天起身,翻开《宋词名选》,这是他将这本书带回家后*一次打开它来。他突然觉得有几分对不住杨花,说好的“交叉阅读”,他总以自己已经读过这本书为由拒绝第二次阅读。殊不知,旧书不厌百回读,熟读深思子自知。
书本的52页,赫然夹着一张书签。书签设计精美,一看就不是图书馆之物。书签的正面写着唐代大诗人李白的一首诗:“杨花落尽子规啼,闻道龙标过五溪。我寄愁心与明月,随君直到夜郎西。”诗歌下方,李白一袭白衣,还是语文课本里萧萧的样子,抬头望月,眉目深锁。书签的背面原本空白,现在多了一组号码。白落天这才发现,这组号码竟然是女孩的联系方式。
白落天恍然大悟,不禁在自己的脑袋上猛拍了两记,笑自己是个“榆木疙瘩”。白落天不知道的是,此刻的杨花也如坐针毡。自从回家后,杨花就一直希望白落天打电话过来,每天都盯着手机看上几遍。经常,一人坐着发呆。杨花的妈妈说她丢了魂,魂不守舍。殊不知,杨花在等一个电话。随着时间推移,杨花渐渐地失望了。她把这一切定义为自己的一厢情愿、故作多情。在杨花准备放弃的时候,电话终于响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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